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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章 劍嘯長空思何如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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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日的傍晚,冀南定州府以西綿延數百裏的太行山腳下,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,一騎如飛馳來。蘇探晴滿面風塵,神情憔悴,一襲白衫已被塵土染成灰色,只有那一雙眼眸依然明亮,透出百折不屈的堅毅之色。

告別斂眉夫人離開洛陽城後,蘇探晴已不眠不休連續趕了三日兩夜的路程,途經新鄉、安陽、邯鄲等地,眼見將至定州,離京城還有兩日的路程,人與馬都已接近體力所能承受的極限。若非胸中尚有一股堅強的信念不斷支撐著,他早已崩潰。

再行出幾裏路,座下馬兒忽然失蹄,一個趔趄將蘇探晴摔下。蘇探晴靈巧地一個箭步滑開,落在地上。卻見馬兒已是口吐白沫,倒斃在即。但他勢必不能因此卻足不前,只能低嘆一口氣,歉然地輕撫一下垂死馬兒汗濕的鬃毛,頭也不回地繼續朝前奔去。

從金陵府回洛陽的路上,蘇探晴本已想好面對擎風侯時的種種應變方案,誰知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,洛陽城中已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。不但顧淩雲依然身陷囹圄,郭宜秋與羅清才死於同一名刺客手下,擎風侯起兵謀反亦導致林純落入險境,事態變化至此,當真令他始料不及。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,炎陽道雖有對付擎風侯的“斷腕”計劃,擎風侯也趁此各方掣肘的機會秘密實施他籌劃多年的謀反大計。

經過與斂眉夫人一番談話,許多難解疑團漸顯眉目。擎風侯不愧是一代梟雄,他膨脹的野心並不僅僅局限於江湖霸主、武林至尊,而是要君臨天下,問鼎中原!此次謀反計劃慎密,不但搖陵堂一眾手下惑然不知,甚至連斂眉夫人也並不了解內情,直至發現擎風侯率軍秘密奔赴京城方才恍然大悟。惟一知道擎風侯計劃的人只有鐵湔,這兩人聯手起來,確有將天下英雄玩弄於掌股之間的實力。

鐵湔先在隆中發起振武大會,再與陳問風約戰洛陽,同時蘇探晴赴金陵刺殺郭宜秋,令江湖上風雲突變,不但吸引了整個武林的註意力,對朝廷也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,在搖陵堂與炎陽道一觸即發的形勢下,迫使江南至中原一帶各州府聚結兵力緊守城池,以防炎陽道報覆。然後鐵湔挑唆韃靼可汗在塞外調動蒙古大軍牽制大明軍隊……而這些都只是惑人眼目之舉,待江湖勢力齊集洛陽、各州府官兵不敢輕舉妄動、永樂皇帝禦駕北征,導致京城防衛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空虛,擎風侯則趁此千載難逢的機會明修棧道暗渡陳倉,以送林純入京選妃的名義做掩護,率領精兵入京。那五百人乃是嚴寒在洛陽暗中訓練的死士,個個武藝高強,猝不及防下確有足夠有實力攻下防禦松懈的京城。嚴寒因為是劍聖曲臨流的弟子,未必肯參與謀反,所以擎風侯將他派去金陵伏殺蘇探晴,也使得那五百死士只會服從擎風侯的命令,只要一舉攻下京城,謀反計劃便完成了大半,餘下無非就是擎風侯以鐵血手段控制京師的文武百官,加冕登基了。

擎風侯當年收養林純時便已有反意,經過近二十年的籌謀,這個計劃可謂是天衣無縫。可惜擎風侯卻有一點致命的疏忽:他雖提防著許沸天,卻忘了還有一個在搖陵堂隱忍多年,事實上卻絕不肯蟄伏其下的段虛寸!而這一點疏忽,便足以決定成敗。

螳螂捕蟬,黃雀在後!段虛寸身為搖陵堂軍師,絕不可能對擎風侯的謀反計劃一無所覺,一面慫恿斂眉夫人掌握洛陽兵權斷去擎風侯的退路,一面暗中通過許沸天與京師通風報信。可以肯定在去京師的路上必是早已設下埋伏,等待擎風侯與五百死士鉆入天羅地網中,若能就此除掉擎風侯,搖陵堂便可完全落入被段虛寸的控制之下。

這是一場爾虞我詐的爭鬥,局中的各等人物用盡心機,無非為了“權、利”二字。

以蘇探晴的浪子心性,並不願意參預這一場權利鬥爭,無奈卻要為救心愛之人而不得不深陷其中!他雖已基本掌握擎風侯的全盤計劃,卻已無力改變什麽,只盼能在擎風侯趕到京師前救出林純。

蘇探晴棄馬步行,抄近路翻過幾個山頭。這一路狂奔令他汗如雨下,體力透支,真元幾乎耗盡。心知以這樣的狀態縱是追上擎風侯的人馬,亦無法救出林純,只好略做休歇。躍上道旁一棵大樹,藏身於枝椏之中,閉目調息。

他雖星夜兼程,此時離京城尚有兩日的路程,而擎風侯比他早三日離開洛陽,算來應該已抵達京師,等自己趕去時或許一切已成定局,不由萬分沮喪。但為了林純,哪怕僅有萬分之一的希望,也要竭盡全力。他與林純同赴金陵,一路上誤會重重,直到在潛龍道中面臨生死一線才互吐衷腸,誰知才初嘗情味又是長長的別離,念及佳人,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焦燥。經過這一路的策馬飛奔,蘇探晴實是疲憊至極,本只想小憩一會,卻終於支持不住迷迷糊糊地睡去。

也不知睡了多久,蘇探晴忽然被一陣蹄聲驚醒。警覺地睜開眼睛,卻見十餘名身穿大明官兵服飾的騎士從藏身的樹下經過,而前方半裏處塵煙四起,蹄聲隆隆,竟似有大隊人馬沿官道行來。看那聲勢,只怕不下千人之眾。

蘇探晴心中一驚,擡頭見一輪圓月掛於中天,已是深夜時分。在這個時候如何會有官軍夜行?連忙隱好身形,凝神細看。

那些騎士所騎馬匹皆是蹄包軟布,口藏果核,騎士們不發一聲,不停地繞著圈子來回穿插,僅以旗語傳遞信號,空中尚有獵鷹縱橫飛翔,看來應該是大隊人馬的探哨。沿途民居都被封死房門,嚴禁百姓出入。幸好蘇探晴早早藏在樹上,並沒有被這群騎士發現。

遠方無聲無息地出現大群兵馬,仿如一條緩緩移動的黑線朝前壓來。先鋒是五百騎兵,隨後是黑壓壓的大隊步兵,槍矛舉空,長刀出鞘,兩側則是數百弓箭手押陣,皆是箭在弦上時刻待發。所有士卒全副武裝,盔明甲亮,目測只怕不下三千之眾,而在大軍最後的糧草輜重中竟還有雲梯、攻城車等大型器械。全軍偃旗息鼓,人數雖多,卻是不聞一絲喧嘩,顯然是訓練有素、配備精良的大明精兵。

蘇探晴心頭疑惑,無法判斷這許多人馬是何來路。此處離京師不過四、五百裏,士兵調動原屬平常,但這般深夜行軍又不事張揚就極不合情理了。以當前的形勢算來只有三個可能:一是大明官兵伏擊擎風侯後進軍洛陽掃除叛軍;二是擎風侯掌控京師後派軍回洛陽清肅異己,接應鐵湔;再就是塞外韃靼可汗派譴部隊化裝為大明官兵直插中原腹地……蘇探晴隨即否定了最後一種可能,兵貴神速,蒙古鐵騎雖然強悍,卻絕無可能帶著攻城車等大型器械突出奇兵。

蘇探晴不敢貿然行動,屏息靜氣等大軍從腳下經過。幸好他出身殺手,極善藏匿,不然在大軍中若是被發現,縱有飛天入地之能,亦難逃幾千人的圍攻。

等到大軍走過半柱香後,最後尚剩餘兩騎探哨遠遠墜著大部隊。蘇探晴借著樹枝掩護悄然綴在兩騎身後,打算伺機擒下兩人問清這隊人馬的來歷。

左邊那名騎士座下白馬,手持大砍刀,右邊那人黑馬長槍。兩人不時左顧右看,極為警惕。正好一朵烏雲飄來遮住月光,蘇探晴趁此機會閃身落在兩人身側幾步遠的一棵樹梢上。

左首騎士驀然停馬,側頭傾聽:“九弟,我似乎感覺到有人。”口音是正宗京片子。蘇探晴未想到一個普通騎士竟有這麽好的耳力,微覺驚訝。此刻大軍前去不遠,若是他們呼喝起來自己雖可脫身,卻無法擒住兩人審問。只好借著樹枝掩住身形,靜觀其變。

右首騎士笑道:“五哥大緊張了,大概只是林鳥經過罷了。”

左首騎士訕然一笑:“或許是我聽錯了。”

蘇探晴剛剛松了一口氣,兩騎從他腳下經過,心中忽生警覺,不假思索沖天而起。刀光一閃,蘇探晴原本落足的樹枝已被劈斷。身體尚未落下,一道槍影已淩空擊到,直刺他的右臂。原來那兩名騎士竟是故意說話消去蘇探晴的疑心,其實早已發現了他的藏身之處。

蘇探晴低喝一聲,一把握住槍頭,玉笛橫格在槍桿上順勢滑下,身體直落,左指彈向對方的眉心。那騎士料不到蘇探晴變招如此之快,若不松手,玉笛就將擊在手腕上,驚咦一聲退開半步讓開指風,雙手握槍拼力一擡,欲將蘇探晴挑入空中。同時另一名騎士亦及時趕到,大刀由上而下朝蘇探晴當頭劈至!

使槍者臂力極大,這一挑不下萬鈞之力,蘇探晴身體懸空不易使力,卻於半空猛一縮身,玉笛在大刀上一撥,借力使力,彈身從刀光槍影中閃出,同時一指刺向使槍者的前心膻中大穴。使刀者收勢不及,大刀正擊在長槍上,那槍桿竟以純鋼所制,當得一聲巨響,聲震數裏。使槍者縱是力大無比,亦經不起這錯愕一擊,在馬上搖晃一下,空門大露,蘇探晴一指擊中他胸口要穴,指尖幾欲折斷,原來對方重鎧披身,這淩厲一指正好刺在胸前護心鏡上。

不過使槍者雖有護心鏡護住要穴,但濯泉指指力何等霸道,剎時胸口如遭重錘,這一指將他從馬背上擊落,滾出五六步遠,咯出一口血,胸前要害被重擊,加之身上鎧甲沈重,一時爬不起身來。

使刀者驚叫一聲:“好小子,且吃我一劍。”他虎口已裂,索性將右手大刀朝天一拋,從腰畔抽出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,挽起七八朵劍花,將蘇探晴面門罩住。而前方大軍聽到那一聲刀槍相交的巨響,已有十餘名騎士呼喝著策馬朝此奔來。

蘇探晴暗暗叫苦,此人拔劍出招一氣呵成,絕不在江湖一流高手之下。原以為不過是兩名普通官兵,想不到竟是如此高手。幸好剛才趁著對方輕敵先挫敗一人,不然兩人若是刀槍聯手,自己身疲力竭下未必能穩操勝算。

使刀騎士本還存著活擒蘇探晴之意,見到蘇探晴一招擊倒同伴,知道遇見勁敵,執劍在手,長嘯一聲,展開萬千劍勢,猶若長虹經天,招招不離蘇探晴要害。不過他身在馬背,加上身披重甲,轉動極不靈變,劍法雖然犀利,卻失於笨重。蘇探晴見此人劍法嫻熟,不似是慣於馬戰的將官,心中一動,已有了破敵之策,料想二三十招內應該可以擒下對手,只可惜大軍轉瞬即至,自己全無機會審問了。心中起著速戰速決的念頭,運起“碧海青天”身法,繞著馬匹快速轉圈,手中玉笛尋隙直進,只往對方下盤出手,眨眼間已連發七招。

兩人以快打快,劍光如雷鳴電閃,玉笛若銀龍亂舞,那騎士轉折不便,奈何不了蘇探晴的游鬥戰術,氣得哇哇大叫,卻覓不到棄馬步戰的機會。堪堪鬥到第十三招,蘇探晴尋個破綻,玉笛擊向對方右環跳穴,那騎士偏腿閃過,蘇探晴卻不收招,玉笛徑刺在座下白馬。馬兒吃痛,一聲長鳴人立而起,那騎士猝不及防下失去平衡,被馬兒掀翻。白馬斜沖出,騎士的左腿卻一時尚不及脫蹬,倒掛著被白馬橫拽而去。

蘇探晴自然不會放過這時機,一個箭步上前,濯泉指點向那騎士的面門……

“嗖”得一聲,一支長箭急速射來,猶如長了眼睛般端端從白馬與那騎士胯下的一絲空隙中穿過,直射蘇探晴面門。蘇探晴來不及制敵,手腕一沈,五指疾抓,將箭支握在手中,只覺掌心巨痛,那小小箭支中蘊著一股巨力沿手腕直沖寸關,竟然拿捏不住箭支,百忙中急急偏頭,長箭由頰邊掠過,勁風扯面仿若刀割。蘇探晴心頭大駭:這一箭如此強勁,更附著沛莫能禦的內力,普天之下能有如此武功的怕也不過十人,不知是何人所發?

又是一箭射來,這一次卻是將那騎士的鞍蹬射斷,免去被馬匹拖曳之苦,一個渾厚蒼老的語聲從飛速趕來救援的數騎中傳來:“何方小賊敢傷我徒兒?”來騎極快,話語出口時尚在二百步開外,說完最後一個字距離已拉近至百步。更令人驚訝的是這聲音並沒有隨著距離逐漸接近而增大,仍是保持著起初的音量。

蘇探晴避其箭、聞其聲,已知對方必是難得遇見的一流高手,眼見十餘騎在數步外轉眼即至,已來不及擒敵,當機立斷飛身而起掠上樹梢,打算及早抽身而退。誰知才踏上樹枝,腳下驀然一空,樹枝已被一箭射斷。對方這一次是連環三箭,一箭斷樹,一箭射胸,另一箭卻是射向蘇探晴腳下三尺處。蘇探晴以手撥開穿胸一箭,內息一滯,身體下落,小腹正好湊上飛來的第三支箭。原來對方竟是早已算好了蘇探晴一足踏空後的下落之勢,如此箭術當真是神乎其技!

眼見長箭將至,好個蘇探晴,在空中長吸一口氣,玉笛刺入樹幹,緩住下落之勢,右足飛起踢落箭支,趁勢一個淩空倒翻,穩穩立於樹頂上,身體隨著樹枝上下起伏,凝神望向越來越逼近的強敵,思量應對之法。

使刀騎士爬起身來,扶起受傷的使槍騎士。兩人攔住蘇探晴的退路,卻不再出手,而是滿面肅容,執械而立。使槍者撫胸恨聲道:“我師父馬上就到,小子你有種就不要逃,等我卸去盔甲再戰一場!”剛才蘇探晴那一指雖有護心鏡消去大部份力道,仍是令他受創不輕。聽他的語氣,對其師敬若天人,有十足把握可生擒蘇探晴。

蘇探晴心想這兩名騎士武功皆不凡,其師武功更可想而知,就算自己武功能與之匹敵,一旦陷入大軍包圍絕無幸理。但以其鬼神莫測的箭術,縱是現在立刻逃走,只怕也難以一面閃避箭支一面突圍,必須要想出萬全之策方可脫險。看著前來救援的十餘騎只在二十步外,忽朝著兩名騎士做個鬼臉,微微一笑:“大丈夫能屈能伸,走為上計!”作勢往後疾退,兩名騎士急跨幾步阻他逃跑,不料蘇探晴只是虛晃一槍,身體驀然前沖,竟是迎著追來的十餘騎而去。

這一下大出意料之外,人人都以為蘇探晴必是尋機逃跑,誰知他卻往不退反進,一個人面對幾千大軍,何異於以卵擊石。這也是蘇探晴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無奈之舉,與其在那射箭者的窺視下逃走,倒不如冒險一博,若不能先將這箭法高強者除去,縱勉強逃走亦會力竭後被大軍重重圍住。至少在失去射程的近距離內,可令對方的箭術無用武之地。

蘇探晴直沖入十餘名騎兵中,借著小巧的身法從馬群中穿插而過,驀然玉笛一揚,認準一位手持長弓頭戴金盔之人擊出。

那人亦料不到蘇探晴如此勇悍,長弓橫撥,格住玉笛來勢,誰知蘇探晴只是虛招,玉笛一側,笛口正對長弓,一點星光從玉笛中飛出,口中長笑:“你也吃我一記暗器。”

“錚”然一聲輕響,玉笛中射出的一枚鐵刺正中弓弦,登時將弓弦割斷。金盔人雖是武功極強,卻也僅防著蘇探晴反撲之勢,不料他竟有如此應變之法,借玉笛中的暗器一舉破去長弓。

蘇探晴身法極快,與眾騎錯身而過,等對方勒住馬頭轉回身來,蘇探晴已在數步之外。他算定對方來箭如此強勁,必也要借用弓力,尋常長弓未必能發揮其箭術,一招得手後更不遲疑,轉個方向朝側面山麓中奔去。只要能逃入山嶺密林中,便有一線生機。

那頭戴金盔者顯是領頭之人,揮手令十餘騎四散圍堵蘇探晴,怒喝一聲,大掌一拍座下馬匹,借力淩空而起,朝蘇探晴追去。這一縱身,才看出他身材十分高大,肩闊腿長,一步跨出幾近三丈之遠。

蘇探晴急催內力,奔出十餘步,卻聽得身後腳步聲越來越近,竟是無法擺脫對方的追蹤。此人輕身功夫之高大出意外,雖不懼與之纏鬥,但勢不能等眾騎合圍。金盔人冷喝道:“無膽匪類傷我徒兒,老夫五招內斃你於劍下。”

蘇探晴聽他蒼老的聲音年紀已然不輕,想不到體力猶勝壯年。口中笑道:“你休要胡吹大氣,追上我再說吧。”

兩人腳下絲毫不停,眼看蘇探晴離那片樹林還有三十餘步的距離,金盔人急催內力,大喝一聲:“追上你有何難!”驀然開口長嘯,聲若霹靂,林鳥驚飛,草葉顫動,身法亦快了一倍。蘇探晴耳中一震,身形不由一緩。心頭暗凜,自問無法如他在急速奔跑中運氣長嘯,此人內力不但遠在自己之上,亦絕不在陳問風、擎風侯、鐵湔等當世高手之下,他到底是誰?!

以雙方速度推斷,金盔人極有可能在蘇探晴趕到樹林前截住他。蘇探晴當機立斷,驀然在高速中停步轉身,玉笛使一招“萬裏蓬萊歸無路,一醉瑤臺風露輕”,這一招本是橫擊前胸,但他知道金盔人全身甲胄,便略擡高幾寸,點向金盔人雙眼。同時左手食、中、無名三指其出,射出三道指風分刺金盔人咽喉、眉心、太陽穴。面對平生難遇的勁敵,蘇探晴一出手便是笛指齊發,絕技傾囊而出。

金盔人乍受反擊,卻不退不避,反是低頭俯身,雙手按腰,身體前傾,整個人如一柄淬火之劍迎著玉笛逆沖而至。蘇探晴從未見過這般以身抵招的古怪打法,略微錯愕,三記指風已然刺空,玉笛往下一沈,迎著金盔人掃去。

金盔人身至中途,雙手猛然由腰側揮出,一柄寒光四射的寶劍已趁勢出鞘。原來他這古怪姿式竟是為了出劍,由於他身體平伸,長劍就如從懷中彈出一般,實是詭異難言。饒是蘇探晴久經戰陣亦是變招不及,寶劍與玉笛結結實實硬碰一記。

“鐺”然一聲巨響,蘇探晴被這仿如鬼斧神工的一劍震開七八步,虎口大痛,玉笛幾乎脫手飛出,心頭的震駭無以覆加。殺手之王杯承丈的武功本就講究一招制敵,鋒芒畢露,不出手則已,一出手必是聲勢驚人。但比起這金盔人氣勢來亦是遜了一籌,出道至今,從沒有人能一招之下就令自己吃這麽大虧。

金盔人朗聲大笑:“小子知道厲害了吧。”他口中說話,寶劍卻沒有半分停頓,亦是在空中劃出數朵劍花,罩住蘇探晴的全身。剛才那名騎士的劍法雖然與之類同,卻絕無如此橫掃千軍的威勢,似乎一劍即出,天下萬物皆無以能拒!

蘇探晴心中一震,已知來者是誰!無奈對方盛怒之下劍招如水銀洩地,連一絲回氣說話的機會都找不到,只能苦苦防禦,等對方這一輪進攻銳氣稍減。

蘇探晴邊退邊擋,雖是敗相漸露,玉笛卻是緊守門戶,不留一絲破綻。他知道對手內力極深,玉笛與寶劍相交采用粘、纏、撚、挑四訣,借力化開長江大河般的劍招,不與金盔人硬碰。金盔人一口氣攻出十九劍,卻無法刺中蘇探晴,亦是大感愕然:“好小子,想不到竟是一流高手,且看老夫的這套‘萬佛歸宗’劍法……”劍招一變,不覆方才的迅捷如風,劍尖如挽千斤重物,大開大闔,極具古意。

這一來蘇探晴再無法用巧勁化去劍上重力,迫得連續硬接幾招,雖是震得右臂酸軟難當,卻依然能勉力撐住。

金盔人這一套“萬佛歸宗”的劍法極耗內力,加上他成名數載,卻對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久攻不下,心頭亦不由急燥起來;而蘇探晴眼角瞅見四周十餘騎已將自己圍在中央,心中一橫,索性放下伺機逃遁的念頭,全力迎戰。再鬥幾招,將玉笛交於左手,右手駢指如劍,濯泉指法縱橫而出,金盔人一時不適蘇探晴的反手笛招,又顧忌他犀利的指力,此消彼長下,反被蘇探晴漸漸扳回些許劣勢,十招內已可反攻兩三招。

金盔人一套劍法堪堪使完,雖大占上風,卻也無法立時制住蘇探晴,正要再度變招,卻聽蘇探晴昂聲道:“前輩既然剛才訂下五招之約,何不收手?”

金盔人一楞,剛才他說五招內可令蘇探晴斃命,顯然是對這年輕人的武功估計不足。雖是自重身份不願食言,但當著這許多門下弟子,如何忍得這一口氣,收劍漠然道:“你已落入重圍,縱是老夫寶劍不出手,你自問還有機會逃生麽?”

蘇探晴泰定一笑:“晚輩路過於此,無意遇見大軍,原本並不想與前輩發生沖突,但若是被迫突圍求生,恐怕也只好出手不容情了。想必前輩也不願意看到兩敗俱傷的情況吧。”

剛才兩騎士搶先對蘇探晴出手,三人過招的情形被金盔人看在眼裏,知道蘇探晴所言屬實,又見他困於千軍之中仍是不卑不亢,面不改色,眼中露出一絲欣賞:“也罷,念你年紀輕輕能有這一身武功修為亦算不易,只要你能答應老夫一個條件,便放你一條生路。”

蘇探晴對金盔人深施一禮,“前輩有何吩咐盡可明言。”

金盔人見蘇探晴對自己態度恭敬,神色稍緩:“軍情機密不可洩露,你須得隨軍三日,老夫保證這三日中你的安全,然後便可讓你離去。”

蘇探晴心頭雪亮,算來三日後大軍正好抵達洛陽,對金盔人的身份再無懷疑。暗咐再過五六天亦是鐵湔與陳問風約戰的日子,自己無論如何亦要趕回,隨大軍回洛陽原無不可……只是林純生死未蔔,自己還要先去打探她的消息,沈吟道:“除此之外,晚輩可還有別的選擇?”

那使槍的騎士憤聲道:“等我解開鎧甲,再與你鬥一場,若你能勝了我,便讓你走。”

“住口!子青你技不如人就該服輸,有何資格再挑戰?”金盔人厲聲喝道:“何況縱然是公平對敵,你也未必是這位少俠的對手。經此一挫,要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,回去再苦練幾年,免得丟了老夫的面子。”那使槍騎士名喚陸子青,在金盔人門下排行第九,見師父動怒,雖仍是滿面忿然,亦只得悶聲不語。

蘇探晴見金盔人眾目睽睽下並不護短門下弟子,不愧是一代宗師的風範,正想表明身份,卻聽金盔人冷冷續道:“你既然不願隨軍同行,老夫便再給你一個機會,只要你再能接下老夫一劍,立刻放你走。”

蘇探晴聽到金盔人如此說,不由生出一股傲氣,心道縱是你名滿天下,我就不信自己連你一劍也接不住。打定主意凜然一笑:“久聞前輩以八十一招無念劍法合而為一,創出一招威霸天下、無堅不摧的‘有所思’,晚輩不才,願冒險一試!”

金盔人一怔,哈哈大笑道:“好小子,既知老夫的名頭,竟還敢如此大言不慚。老夫練成此招後,劍下從無活口,而且一招出手連老夫自己也控制不了劍意,是生是死全憑你自己的本事,你可想明白了麽?”原來這位金盔人不是別人,正是斂眉夫人的父親、京師無念劍派掌門人、人稱“劍中之聖”的當世絕代宗師——曲臨流!

蘇探晴深深吸一口氣,目光中流露出尊敬與悵惘:“習武之人皆以能與前輩交手為榮,晚輩縱是斃命劍下,亦只算是技不如人,絕不會怪責前輩。”他當然知道這匯集無念劍派八十一式劍招精華的“有所思”乃是劍聖曲臨流名震天下的絕技,被武林中稱為百年來最為強悍的一招劍法。雖然並無半分把握接下這一劍,但蘇探晴心念林純安危,想到既然曲臨流帶兵來此,擎風侯的謀反計劃必告失敗,而亂軍之中林純只怕亦難以幸免,黯然心傷之下,再也顧不得許多,將生死成敗盡皆置於腦後,只想與面前這位天下第一劍客放手一戰,盡吐胸中郁氣!

曲臨流豪然大笑:“好!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,近十年來你是第一個敢面對老夫無所畏懼的人,若你能在這一招‘有所思’下逃生,老夫便交下你這個小朋友!”以他劍聖之尊能說出如此話,顯然是對蘇探晴極看重了。

蘇探晴心知曲臨流這一劍非同小可,緩緩退開幾步,玉笛橫胸擺出全力防禦的姿態,沈聲道:“請前輩不吝賜教!”

曲臨流悠然的神色一轉為凝重,長劍緩緩提至胸前,如懷抱攬月,劍鍔朝天劍尖指地,眼神遙望遠山春水,若有所思。武功到達曲臨流的地步,已將那些炫人眼目的繁覆劍招棄之不用,註重的是劍中之神韻,講求不戰屈人。這一式“有所思”尚未出手,在場之人卻無不感覺到一份悵然蕭索之意,戰志大減,數匹戰馬齊齊後退,一名武功較低的騎士不禁手頭一松,兵刃掉落在地。

蘇探晴身處局中,更是感應強烈。但覺面前的老人似化為了一座沈靜的大山,無論如何也無法撼動其分毫,而自己就若是一葉在浩瀚大海中飄浮的小舟,雖然怒海狂濤尚未及身,卻已遠遠牽制著一舉一動,似乎稍有動作便會在驚濤駭浪中翻覆,那份動輒受困於人的感覺實是前所未有……

曲臨流目光若即若離,神色若明若暗,眺望遠方的眼神漸漸垂下,終於鎖定在蘇探晴身上,驀然一聲大喝,長劍漾起月虹,蕩起一泓銀光,排山倒海般往蘇探晴逼去。

曲臨流劍勢雖不迅快,但那份千鈞壓力已在寶劍及身之前直迫而來。蘇探晴全身肌膚一緊,洶湧而來的劍氣如同實質般迫入體內,心口若遭重錘一擊,明知此時萬萬不能退讓,卻仍是不由自主退開半步以避過這一劍無堅不摧的鋒芒。這一退不但令他原本嚴密的防禦露出一絲空隙,更引發曲臨流綿密劍勢的無數後著,剎時蘇探晴前後左右皆被一層光幕所罩住,手中玉笛若有千斤之重,每一分一厘的移動都要耗去大量體力。最可怖的是直到現在他也感應不到曲臨流出劍的目的,似乎全身上下任何地方稍露破綻便會引來對方雷霆一擊。

在蘇探晴的眼中,曲臨流這一招似快似慢,明明迅疾劍光織成了一張密實的光網,可偏偏每一個動作又令人瞧得清清楚楚。眼看寶劍似乎要朝自己的咽喉刺來,顫動的劍尖卻又轉向罩住胸腹;左肩剛剛感覺到劍鋒的銳利,劍光忽又指向右腿……曲臨流出招看似疾捷無比,劍意卻慢得不合常理,欲收欲放,凝而不發,反令蘇探晴根本不知應該重點防禦何處。名動天下的“有所思”原來竟是將八十一式無念劍法化為誘敵虛招,直到引出對手破綻後方才發動最後一擊。

旁觀眾騎只見曲臨流的寶劍從四面八方如潮水攻來,而蘇探晴端立劍氣中心,身體就像釘在地上般巍然不動。劍光吞吐不定,虛幻難測,玉笛則是緊守門戶,不給絲毫可趁之機。諸人難得見劍聖施展絕技,皆是目不暇接,屏息靜氣,連喝彩聲都不聞,只有那嗡嗡作響的劍鋒劃空之聲籠罩全場。

蘇探晴暗中叫苦,曲臨流攻無定所,雖是惑敵虛招,卻無法視之不見,因為曲臨流餘力藏而不露,虛招亦隨時可能化為實招。蘇探晴縱能瞧破劍光中幾處弱點,卻不敢貿然出擊,惟恐對方只是誘己發招,只能靜待對方逐漸將劍勢盡展。他心知若是被對方眩目的劍招所惑,隨劍光亦步亦趨絕難久持,索性閉上雙眼,守住靈臺一絲清明,全心神捕捉對方劍意攻擊的部位。可是,一旦曲臨流蓄滿劍勢發出那驚天動地的最後一擊,自己是否還能接得下?

曲臨流竟尚有餘暇開口:“好小子!只要你能在老夫這招‘有所思’下全身而退,日後武功必將突飛猛進,達到一個新的高度!”聽他語氣就像在指點門下弟子,哪有半分博命過招的樣子。

那一刻,曲臨流出劍不過半招,劍鋒未至,劍意已沁入肌膚,令蘇探晴倍感壓力,冷汗濕透衣衫,仿佛已與之對峙了數個時辰。

剎那間,在天下第一名劍的強勢逼迫下,在這生死一線的緊要關頭,蘇探晴體內潛能盡被催發,精、神、氣都達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顛峰狀態,已隱隱領悟到武學的至高境界。他雖閉目不見,卻驀然感應到曲臨流漫天虛招化為一記重刺直往右胸而來,長嘯一聲,守緊門戶的玉笛如龍翔長空、虎傲叢林、鷹俯大地、豹躍山巔般驟然擊出,對劍光不封不擋,反點曲臨流眉心要害。

面對這一招接近完美幾無破綻的“有所思”,蘇探晴破釜沈舟以攻對攻亦是迫不得己。料定曲臨流絕不會與自己拼得兩敗俱傷,只要玉笛能與長劍相碰,雖是內力不及,卻可趁兵刃相交時劍網露出的一絲空隙脫身。

然而,蘇探晴凝集全身內力的反擊一招竟全然擊在了空處!這才知“劍聖”曲臨流立於武林巔峰數十年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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